一个“95后”,在26岁那年做出一个“违背祖宗的决定”——辞掉小城编制,离开宽敞的大房子和安逸的小日子,开始北漂。
叶竟然(化名)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,从读什么大学、读哪个专业、回老家工作、娶媳妇,到谁刷碗、点外卖,一切都由父母帮助决策。在被诊断出抑郁症,伴随着轻生念头后,他决心把世界当作一个游戏场,就像王杰那首歌里唱得,“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”,抓紧体验想要体验的一切。他要离开家乡。
大得仿佛能装下一切的北京给了他工作机会。差不多的月薪,在老家,叶竟然一年的工资能买一套房,在北京,他只能住月租不到3000元的小次卧。他加班、拼命汲取养分,交到志同道合的好朋友,在脱离了现实的语境中大谈诗和远方。
与此同时,北京也向他展示了残酷的一面,激烈的竞争、昂贵的生存成本、难以停靠的漂泊感,都是焦虑和疲惫的来源。
北漂三年后,叶竟然后悔吗?“我可能是一条鱼,在岸上会渴,泡在水里才能呼吸。”
叶竟然在北京租的房子 图/受访者
【1】曾经最大特质是听话
“不成功的小镇做题家”“二十多岁的巨婴”,这是叶竟然对自己前二十多年人生的总结。
和所有成绩还不错的小镇青年一样,他的童年和青春时代围绕着学习、高考这两个关键词展开,电视剧里的早恋、打架、逃课,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。尽管如此,清华北大也离他很遥远,高考发挥一般的情况下,叶竟然的父母顺理成章替他决定了一所高校。
他认为自己曾经最大的特质就是听话,父母说的话,即使不认同,也会照做。辞职北漂前,他所有的事情都由父母决定,从读书、回老家、娶媳妇,到谁刷碗、点外卖,总而言之“他不能做自己,只能做父母的乖宝宝”。
“听话是有惯性的,反抗这种惯性很难,更何况还伴随着负罪感。”叶竟然解释道。
父母对他并非没有支持。大学时期,叶竟然爱上摄影,校电视台是他的乌托邦,父母支持他,给他买一部相机。工作后,面对他的抱怨,父母也只是翻来覆去尽力劝说,“出来你干什么呢?”
他也理解,“他们那代人小时候太穷,成长环境不安全感太强,他们关注不到什么自我实现、兴趣爱好这种更宏大、更虚无缥缈的东西,他们只想保护我,让我有饭吃、有房住,别受穷……他们做了自己认知范围内,觉得对我最好的决定。”
在这种情况下,忍耐是当时唯一的选择,直到他有了轻生念头,被医生确诊中度抑郁。“死都不怕,我还怕什么。”叶竟然这么想着,第一次反抗父母,回到家乡。回到熟悉的城市、熟悉的氛围,叶竟然又缩回去,熟悉地接受父母的意见,干上一份被认为是“钱多事少离家近”的工作。
【2】“我就是要去北京”
“五线城市。”叶竟然介绍家乡时脱口而出。
他的家乡被誉为玛瑙之都,曾是全国的煤电之城,靠着资源和工业,也曾发展迅速。但这些都是过去,“矿没了,人就也没了,尤其是年轻人,我高中班上80个同学,现在留在老家的也就四个。”他回忆道。
但对他来说,经济不发达也有不发达的好处,永远5元起步价的出租车,两三千元一平米的房价,以他的薪资在当地购房压力不大。最开始回家是充满期待的,他认为这种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也很幸福,他以在工作之余深耕摄影这个兴趣爱好。
但很快他就发现,物质上的富足不足以抚慰精神上的痛苦,依然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,高强度的加班频率甚于互联网。
从未真正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叶竟然,在某种程度上还保持着“好学生心态”——不敢反抗权威、认真负责想把事情做到最好、不会敷衍。某种程度上,这也让他的职场变得更累。
他自比是“巨婴”,尽管已经工作好几年,但实际从未踏足社会,也不知道自己在职场的竞争力,“过得不开心,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,想辞职,但不知道辞职能干什么”。
转机出现在一次次实践中。为了知道自己在社会上的价值,叶竟然列清单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势,初步确定工作方向,全国海投简历。很快,一家北京的公司愿意给他面试机会。
他火速向单位提出离职,并告知父母这个决定。父母强烈反对。
但他们不明白,这一次,叶竟然不是在征求意见、寻求认同,而是下定决心后的通知,“我拿到新工作的offer,工作这几年也存下一笔应急金,思路也在过去好几年的挣扎里捋清了,所以我跟爸妈说这个事情不需要他们建议,我就是要去北京。”
车辆行驶在北京市朝阳区CBD区域 资料图/新华社记者 鞠焕宗 摄
【3】漂泊感
2021年4月,叶竟然彻底告别宽敞的大房子和安逸的小日子,无缝衔接,开启由3000月不到10平米的卧室、超过1小时的通勤时间和忙碌的大厂工作组成的北漂生涯。
离开单位的三年,叶竟然对世界有了更立体的认知,能够更客观地看待这两份工作,或者说这两种生活。
他总结,家乡的生活有优点,离家近,能经常去看望老人;节奏慢没压力;生活便利,相比于北京,小城市去哪儿都近。
缺点也很明显,他认为,经济规模小,可供选择的工作就机会少,人情社会意味着周围人都不会太有边界感,经常侵蚀他的生活,对此指指点点。
相较之下,叶竟然认为,北京的工作选择多,选择的权力带来自由,能探索更多的可能性;第二是北京的包容性强,在新语境和氛围的滋养下,“我变得勇于尝试,更在乎自己、尊重自己感受,而不是活在别人的评价里。”
但北漂的生活也不是尽善尽美。他形容,北京太卷,变化太快,容不下一点松懈。要想在这里生存下来,人必须不断学习、进步,不断改造自己以适应变化,迷茫、焦虑、恐惧是这一切的衍生物,“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刻,会非常痛苦。”
北京的生活成本更高,叶竟然在这里的第一份工作月薪和在老家差不多,但生活质量和在老家天差地别,“房租、吃饭、通勤成本扣掉后所剩无几,这个月失业,下个月就没着落了”。
漂泊感也是必须面对的课题,这和边界感可能是一体两面。
【4】我是一条鱼,上岸会渴
尽管北漂生活和想象中不一样,但叶竟然认为,好过他的想象。
他感慨自己的幸运,来北京就入职了一家规模三四百人的创业媒体公司。工作期间,没把公司干垮,他还学到了不少东西。入职一年后,其又顺利跳槽到知名大厂,继续从事喜欢的业务,拿到不错的薪资,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,甚至有个不讨厌的上司。
他感谢当初那个果敢的自己,“今年公司入职的新同事都卷疯了,诸暨市文科状元、中山大学中文系硕士、中国传媒大学新传本硕生,我要是今年出来,简历关都过不了。”
是否曾后悔过?叶竟然也承认有过一两个瞬间。工作太累,公司不给涨薪,担忧35岁被优化,忐忑在北京留不下来,这都是目前难以解决的问题。
行人和车辆在北京市朝阳区国贸桥下穿梭 资料图/新华社记者 鞠焕宗 摄
过年回家,他为自己运营的自媒体账号做了一期视频,采访留在家乡的年轻人。镜头中,这些年轻人平和又佛系,他们认为这个地方不用卷,可以把时间都用来享受生活,活得很知足。
叶竟然被击中了,他不由自主地幻想,如果自己能调整好心态,是不是也能过上这样悠然的生活。但在熟悉的饭桌上,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殆尽,他意识到,安逸和自由,他更需要自由。“我觉得那我可能是一条鱼,在岸上会渴,泡在水里才能呼吸。”他总结。
朋友也为他高兴,碰杯祝福他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,尽管在辞掉铁饭碗前,他们告诉他,“外面的世界很残酷,钱不好挣,一定要想清楚。”
叶竟然现在想得很清楚,他决心把世界当作一个游戏场,就像王杰那首歌里唱得,“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”,抓紧体验想要体验的一切。
来源:九派新闻